5我就是这样,第一次看到我的夫君。
他不像我印象中白戎男人的粗犷。
他坐在一块大凸起的山石上,面目俊朗,嘴角噙笑,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,神采湛然。
一个大个子的白戎人冷哼一声,跳上一匹马,向正在逃窜的人追逐去。
我在大明朝礼乐射御书数样样拿手,骑马自然不在话下。
当我正欲骑上一匹马时,却被这个犟脾气的大家伙硬生生掀倒在地。
我竟是忘了,大明朝的马是在宫里长大的。
白戎族的马儿是在草地上驰骋的,它哪甘于一位外族的牵制。
周围一片哄笑,白戎族的贵族们在这里挽回了自尊,目光里透着嘲笑与讥讽。
那个叫纳兰的男子也随着这群人缓缓离开场地。
深夜,我来到马棚里,放出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来,正是上午瞧不起我的“大家伙”。
我将手中的缰绳在手里绕了几道,翻身上马,一抖缰绳,双腿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。
只听一声嘶鸣过后,马蹄声骤然响起。
大家伙不住地狂奔,用尽力气颠动身躯,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。
直至将我再一次重重摔落在地。
我似乎将它彻底惹怒,大家伙晃了一下脑袋,便向趴在地上的我踏着蹄子冲来。
就在此时,一只手从另一匹黑马上伸了出来,将我拦腰抱上了马,阻止了大家伙的怒气进攻。
熟稔地拈起一旁大家伙的缰绳,很快地制服了这个坏脾气的家伙。
他坐在我身后,轻轻地笑了一声。
勒马停下,和我的目光接触。
他的眼睛圆润而明亮,仿佛含着一层光。
慢慢地,他俯身,靠近了我的唇。
自此,我正式成了纳兰的第八个夫人。
白戎族人更爱叫我阿菇娜,寓意善良。
他最爱将我揽入怀中,深邃的眼眸里闪着丝丝光亮,凑到我的耳边:“我拣到珍宝,你可是大明朝里最美的女人。”
纳兰对我很感兴趣。
他说自猎户节那日起,就觉得勇敢的不止白戎族的女人。
大明朝的女人愿意用自己的行动,去废除长久让他生厌的旧习,这让他吃了一惊。
“你是从那时起喜欢上我的?”
我倚在他的肩头问道。
我的话未问完,他便拢着我的纤腰,一双眼黑润得几乎滴水,充满爱意。
这阵子纳兰都会夜宿在我的住处,他乐意用大把的时间陪着我谈天论地,玩棋舞琴,这是个比我小五岁的男人,就像太阳一样让我暗仄的生活充满明媚。
可是,这时候的我却无法拥有他的子嗣。
大妃曾把我叫到跟前,满面温柔地抚着我的手。
告诉我白戎族的妃子要按先来后到,生下天之骄子。
我排第八,前面还有两个妃子未有生育。
说完,她让侍女端来一碗药汤,苦味充满整个屋子。
见我呆立在一旁,她亲手举勺递到我跟前。
一碗,两碗……纳兰宠幸我几次,我就要独自黯然神伤多久。
有一天,明了药理的怀夕无意地探脉,发现我最近的困意和疲惫竟是中了毒。
她用各种方法去找原因,结果在那碗绝子的汤药里发现了端倪。
见我满面泪水,她掩不住怒火和心疼,在面见大妃和陛下的时候,脱口说出愤慨。
大妃一脸惊愕,坚决否认药汤里投了慢慢置人死地的毒药。
她端庄的模样并没有慌乱,铁青着脸控诉一个小丫鬟竟要挑拨伤害妃子们的感情。
周围几个妃子用着我听不懂的白戎语一旁帮腔。
我听不懂她们的话,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纳兰。
最后,怀夕被带走了,杖责至死。
连尸体都被白戎族丢到我追不上的山头。
当天晚上,纳兰用尽一切办法请求我的原谅。
他告诉我,在大妃面前,白戎族的规矩才是规矩。
他用湿巾一遍遍地擦拭我通红的眼眶,心疼地保证用生命会护我周全。
6似乎要证明对我的承诺,他日日都来陪我,毫不顾忌周围人的劝谏。
自怀夕死后,即便他来陪我,我也没有什么心情和纳兰畅聊。
多数的时候,我们都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。
我弹着琴,他一个人捧着书细细看着。
他似乎在等待我的心结什么时候打开,偶尔,他会笑着告诉我最近遇到的特别有趣的事。
“猎户节取消了。”
这一天,他心情颇好,环着我的肩,蹭着我的鼻头,兴奋地告诉我。
说完,他自在地躺在卧榻上,接过悦水递来的茶水,突然笑出声来:“悦水丫头,你这是糊涂错把落葵煮水给我喝了,你看这叶子涨得厉害得都不能进嘴。”
悦水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,慢慢垂下了和睫毛。
那副软惜娇羞的模样瞬时让纳兰一愣,自语道:“你们大明朝来的人真是有意思的很。”
我拿起那泡错的茶壶,走到低头的悦水身旁。
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便走出屋外重新接水。
烧开的沸水重新注满我的水,悦水没有跟来。
我提着水壶向屋子走去。
屋内两个身影早已怀抱在一起。
周围很安静,男人的呼吸声仿佛就在我的耳侧,熟悉而又陌生。
纳兰和悦水的事情,很快就被大妃发现。
她不止一次地告诉我,尊卑有序,怎么能让一个婢女爬到自己的头上来,和做主子的纠缠。
悦水已经很长时间不在我屋子了,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。
在纳兰没有给她名分的时候,她自己的状况其实是很尴尬的。
我轻轻叹了口气,准备去找她。
路上,我安慰自己。
怀夕刚死,悦水因为自己这个主子护不周全下人的命,想找个强大的靠山,也是能理解的。
我刚走出自己的屋子,便看到远处一阵嘈杂,一大帮人围观。
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人群里的正是悦水。
她用手挡住破布一样的衣服,浑身战栗,哭得气噎声嘶,不住地喊道:“我没有,我真的没有这么做。”
一个服侍大妃跟前的老妇人一把薅起她零散的头发,指着一边光着上膛的几个男人,用白戎语讥诮地骂着她。
看到我的到来,老妇人慢慢走了过来,将她扔在我前面。
悦水看到我,双目猩红:“公主,我没有去勾引那帮子男的,我是被他们硬生生带走欺负的,您救救我,相信悦水吧。”
正说着,大妃和纳兰闻讯赶来,看着眼前的一幕,大妃皱着眉头走到我跟前:“大明朝的公主能管好自己的下人吗?
搞出这么丑的事情来让民众看笑话。”
话语虽轻,却字字珠玑。
悦水看到纳兰,一边哭一边扑到他脚下,求助地抽噎着。
我也看着纳兰,他面色不虞地向后退了一步,离开悦水求助的双手。
悦水手悬在空中,惨白的脸上滚滚泪珠。
她站起身来,提起纳兰腰间的匕首,将自己的脖子横切过去。
纳兰连匕首都没有拿回,只是皱了眉头离开了。
我心中一恸,这是另一个大明朝的姑娘的爱没有得到回应吧。
晚间,纳兰来到我住处。
见我裹着毯子,愣愣地倚靠在窗台上。
目光正对着不远处纳兰送我的大家伙。
我并未回头。
他没有言语,停下手,看一看我。
终于说,悦水虽太浪荡,倒比你更像个女人。
一面径自往外面走。
月色笼罩在他身上,泛着清冷的白。
我的眼睛望着他的身后,以克制而清晰的声音说:“你曾经说过,我是大明朝最美丽的女人。”
“是吗?
我倒不记得说过这样的可笑的话。”
他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我纹丝未动,心里漾起一阵疼。
有一滴泪,从我眼睛中渗出,沿着面颊,流下来了。